“端午”風(fēng)俗,流傳時間甚久。鄭重其事地成了國家的假日,還得借光申辦“非遺”的成功。
說一千道一萬,歷史亦悠久、風(fēng)俗亦恒久;與祭奠人物有關(guān)、與農(nóng)耕節(jié)氣有關(guān)、與身體防疫有關(guān)、與食俗習(xí)俗有關(guān)。板子上釘釘子的事兒,誰也沒啥爭競兒的理由與資本。
我的九旬老母親胃口尚好,平常日子,每禮拜都得要吃兩三回粽子,這肯定與端午沒關(guān)系。市面上,一年四季都有粽子賣,都能吃到粽子。明擺著:日子好過了!包粽子、吃粽子的習(xí)俗未必非得等到“端午節(jié)”。
如不再刻意回想下,除了多天兒假期、除了找轍與哥們兒撮一頓之外,恐怕會忘記咱老祖宗為啥重視“五月初五”。
吃粽子總得連帶著有鼻子有眼的傳說
細(xì)想起來,流行時間很長,流傳區(qū)域很廣的民族食品,都會連帶些有鼻子有眼兒的傳說以及傳聞的似真似幻。
無論是餃子或面條、還是炸油條或驢打滾;無論是臭豆腐或褡褳火燒、還是豌豆黃或餛飩挑子……有說皇帝推薦的、有說宰相發(fā)現(xiàn)的、有說才子落魄的、有說能人自愿的。總之,有沒有這些“廣告”的廣而告知,人們也得吃飯?zhí)铒柖亲樱驳眠^尋常日子。
包粽子、扔粽子,而后發(fā)展成全民吃粽子——這該是中華民族久而久之而形成的祭奠卓越先賢的食俗。
兒時所能記憶的清晰:就是有史料所記并可查的楚國三閭大夫屈原。簡言之,正如他姓:“屈”。大敵當(dāng)前,官府之內(nèi),愛國者甚少。任屈大夫游說抗敵之策且無響應(yīng)之聲;楚王信讒言,遣屈貶放之。遇兵臨城下,老爺子哀其楚滅,含“屈”一怒,投下汨羅江,遂成千古冤魂。包粽習(xí)俗,因屈原之死而沿襲至今。
一細(xì)挖掘,還有祭事兒要說。很巧合,都是歷史上的“五月初五”。
伍子胥,還是楚國人。棄楚投吳,助吳伐楚,大獲成功。本想繼續(xù)施展大作為,不成想:吳大王聽讒言蠱惑,不聽伍子胥對越國不該姑息不能和約、繼續(xù)戰(zhàn)而勝之的建議,準(zhǔn)賜子胥自刎。又隔幾日——伍子胥被皮革裹尸投入江中。
有傳說為聞瑣記:東漢孝女曹娥,正逢當(dāng)日,父親不慎溺水落江。年僅14歲的小娥,非但不哭天抹淚,毫不怯弱地入江舍身救慈父。任傳說在民間發(fā)酵:幾日后曹娥把父親托舉而出。——肯定地說,那是對忠孝大義褒獎的神話而已。
古老節(jié)日的真正起源,大致上都是為了祈禱先人們安魂的節(jié)目。“萬事孝為先”、“百善孝為先”——緬懷祖先前輩,記住老祖宗傳下來的遺訓(xùn),追思老輩兒人的偉績,回顧并修正自己的過失和過錯,這應(yīng)該是一個民族一個家庭很好的口碑與傳統(tǒng)。
按老例兒論,“五月初五”不是個好日子
盛夏之時,正是或燸熱或連陰濕或暴曬,這特招人的心情起煩又夜難安睡的時候。萬物繁茂,百蟲頻出,侵害人心肌體。潮氣傷神、濁氣沁骨;夏至降臨,人多有不適之感。
懸艾葉、燃菖蒲、掛大蒜,以為是驅(qū)除惡日中“五毒”的最好慰藉。家家戶戶門前,掛著略帶苦澀味道的艾葉或菖蒲或辛辣味道的蒜瓣,遂成了舊京習(xí)而慣之的風(fēng)俗。“端午”這天,人們以菖蒲作寶劍,以艾葉作鞭子,以蒜頭作錘子,以稱謂其“三種武器”,認(rèn)為可以退蛇蟲、驅(qū)病菌,斬妖魔。
都以為,“端午”這天兒是妖魔鬼怪最折騰的時辰。所以,家家備齊了或者備了其中的“禮物”,轟趕著由心理陰影所埋種下的有名有姓的魔怔。
還有一說。五色圖印貼在門戶,飾以懲惡氣。傳言竟如此的信以為真:“五月五,日以五彩絲系臂,名長命縷,一名續(xù)命縷,一名辟兵繒,一名五色縷,一名朱索,辟兵及鬼,命人不病瘟”。換言之,系“紅黃藍(lán)白黑”五種顏色合一的絲線,可維系除病害保平安。
南方特時興五月初五當(dāng)天,游龍舟、賽龍舟,向江河湖里撒放各種當(dāng)?shù)毓┓畹氖称贰R皇橇?xí)慣性地按地域圖騰的禮俗以行敬拜;二是趁著夏熱祈求龍王爺:您就別“鬧事兒”,農(nóng)耕農(nóng)收之事您再幫幫忙;三是體現(xiàn)著對大自然所有生靈的敬畏之心。
申辦“非遺”時,我們有充分的理由解釋,賽龍舟是民間遺傳下來的重彩節(jié)目。也確實如此,若健身強體提高百姓體質(zhì),劃龍舟、賽龍舟,是極好的項目。千百年的戰(zhàn)亂紛飛,竟能很完整地傳下來,國人受益匪淺。
舊時,如依著“端午災(zāi)難”說,過去家里有女人生孩子都得避開這天兒。怎么說來著?生兒子傷害父親、生下女兒折騰母親——純粹是危言聳聽,那都是嚇唬人的邪說。
我就是“端午”出生,這不,好不央的身子骨兒硬朗朗的,啥毛病沒有,吃嗎,嗎香!
京城里流動的粽子擔(dān)挑兒
京城不是粽子的起源之地。每逢端午的前幾天,穿行于街頭巷尾的“粽子挑”也異常的活躍。沿街叫賣聲,總是順沿著幼時驛動的耳膜且躁動的心緒緩緩地穿過。
極度誘惑的粽香味道,時不時地會引起我不斷莫名地張望。當(dāng)然也會數(shù)次奉長輩的“旨意”,叫喝著“粽子挑”停下來,也就緩解或稀釋了饞蟲的迫切需求。
走近可細(xì)端詳。粽子擔(dān)挑的主人大都是土打扮兒的鄉(xiāng)下人。確切地說,老打我們街巷跟前兒晃悠的那位,是白姓的貨郎叔。
人如其姓:白衣白帽、白套袖,大熱天兒的從不歪七扭八、臟不溜秋。俗話說,“貨賣一張皮”。瞅著白叔穿戴的利利索索,不出這條街口,所有各味兒的粽子準(zhǔn)保一個不剩。街坊四鄰的大媽大嬸子們盡管挑剔,也都夸:“這小白子,嘴兒會甜活人兒,再搭上粽子真好!”您瞧瞧,舊時的小伙兒也招老年粉絲擁躉。
白叔貨擔(dān)子的模樣,我至今依稀記得。前邊兒是保溫用的柳木條箍就而成的籠帽、籠屜,熱乎乎的粽子“躺”里面。后邊兒是一個荊條編就的很茁實的大筐,一大塊兒白布單子蓋得嚴(yán)嚴(yán)實實。涼涼的粽子,透過白單子依舊襲來淡淡的葦香。
一根很柔韌的竹扁擔(dān)上,白叔設(shè)計了幾個小孔,掛著裝飾用的小擺件——明擺的是干什么就吆喝什么。幾個圓嘟嘟的粽子形狀:一個系綠草代表著小棗粽子;一個系紅線代表豆沙粽子;一個系黃線代表咸蛋粽子。
不知怎的,小白叔還是位很有文化的買賣人。
碰著街里的小伙伴們問得七嘴八舌,白叔常把屈原屈大官人掛嘴邊兒。我就記得白叔說,屈原是位了不起的大詩人,愛國人士。即便人自裁了,但他的詩賦在、他的魂靈在。
白叔說起屈大夫來,滔滔不絕地“之乎者也兮”,一張口就來段。“路漫漫其修遠(yuǎn)兮,吾將上下而求索”、“舉世皆濁我獨清,眾人皆醉我獨醒”、“吾不能變心以從俗兮,故將愁苦而終窮”……依他意思,凡是與粽子有關(guān),都是為屈原不屈且不朽的愛國精神而設(shè)。
聽老輩人念叨,到了這節(jié)骨眼兒,城外人知道城里人嗜好。就合些葦子坑邊兒的蘆葦葉、路邊兒的馬連草,湊上些密云小棗、糗好了豆沙餡,泡上糯米幾大盆,架上柴鍋,就能開練。
郊外大葦子坑取粽子的“衣服”和“腰帶”
祭拜像屈原一樣的圣賢,親手包些粽子“送”他老人家,那是我童時幾回有過的沖動。說白了,也特想趁著溽熱天氣到郊外瘋玩。
那些年,老城墻還在;幾近荒蕪的北護(hù)城河就在眼目前兒。北三環(huán)外,著著實實劃定為京城的郊外。聽大些點兒的伙伴說,那里是郊游的好地方——蘆葦坑長滿蘆葦,五月正是葉綠葉肥時。灌渠小道,滿是高而壯實的馬連草。
誘惑就是如此地深不可測、妙不可言。聽不如看、看不如做、坐不如行。征得老家兒的點頭默認(rèn),我與發(fā)小社林子起一個大早兒出發(fā)。
三環(huán)外,蔬菜的地壟里:胡蘿卜還在躥個兒,瓜架上黃瓜綠,柿架上西柿紅;濕熱的天空:蜻蜓沒頭似的亂飛,白蝴蝶不緊不慢地呼扇兩翼,麻雀瞄著目標(biāo)覓食;腳頭上時而竄上一頭螞蚱、時而逗上一尾蛐蛐。顧不了那么多的誘人小蟲,哥倆兒急趕著一直向北。
大窯坑到了。早先就是燒磚取土的地方,如今廢棄了,地是日漸凹陷成了存雨水的小湖泊。幾米水深——玩伴們野泳之地。
數(shù)百米的圍長,沿著窯坑擠滿了任其自由生長的蘆葦。一人多高,桿挺葉肥。“來吧,招呼!”不再顧及游戲身旁的蜻蜓、也無暇捉弄近處的蛙鳴,我和社林子緊著掰取葦葉。小書包裝滿了,又把褲子脫下再扎緊兩頭,直到盛裝不下為止。
回過頭來,我和發(fā)小接茬兒在地壟邊沿收獲馬連草。粽子的“衣服”連同“腰帶”都有了,直到心滿意足。留點兒小遺憾:沒敢偷著跳窯坑里戲水——不是膽小而怕誤了包粽子。
糯米、小棗,葦葉、馬連草,分別浸泡完畢。守著大木盆,我學(xué)著姥姥包粽子。“北京人啊講究吃小棗糯米粽”;“四角都得抻展勻稱,可別圖省事兒弄個三角——寒磣”;“腰帶呀,得系活扣,要不屈大爺解起來費勁!”——姥姥的手可沒點兒清閑卻一直嘟囔著。
所有包粽子的要領(lǐng)都被姥姥絮叨得很明白。一來二去,我也成了手工主力。
有了那一回索取蘆葦葉的起始,臨到“端午”,我們都會相約到大葦子坑。直到后來,城市的大樓延伸了喧鬧的區(qū)域,凸起的水泥森林取代了凹陷的水坑。兒時的葦子坑,也只能存留于聚會的趣談中。
還有一點,我要交代明白。那些年雖說家里都很拮據(jù),可每到“端午”當(dāng)晚,都要遵照長輩的囑托:向護(hù)城河里投放幾枚姥姥親自包的咸肉粽子。姥姥在世時總提醒:密云小棗、葦葉穿衣、馬連草扎腰帶的糯米粽子是咱北京習(xí)慣的味道,人家屈大爺在南邊兒吃素不自在。